【独家调查】广州运动场馆“救命仪器”配置到位吗？“欧洲杯球员休克获救”引发的全民关注还在延续

文、图/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苏荇 魏超然（部分署名图片除外）
视频/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 魏超然 苏荇

日前进行的欧洲杯小组赛丹麦与芬兰之战中，丹麦球星埃里克森突然失去意识倒地，其后第52秒，场边医务人员携带AED（自动体外除颤仪）设备抵达；1分36秒，医务人员开始进行自动除颤，并最终挽救了埃里克森的生命。

足球赛场上此类心跳骤停的意外并不少见。2003年联合会杯半决赛，28岁的喀麦隆中场维维安·福猝死事件一度震惊全球；2015年，29岁的青岛海牛队外援戈基奇在某次训练后突然休克，成为首位在中国足球联赛猝死的外援。

如果时光能够倒流，若是当时他们身边也有AED，情况会否不同？医学研究显示，心脏骤停发生后的1分钟内使用AED，患者的存活率高达90%，因此这台小小的机器也被称为“急救神器”。在广州的运动场馆里，这个急救神器的普及情况如何，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进行了实地调查。

现场走访：体育场馆AED配置比例低

公共设施配备AED的话题，在近几年已经受到广泛关注。广州的不少运动场馆的配备意识有所提升，但总体而言，普及率依然偏低。

记者走访调查了广州多家室内和室外体育运动场所，发现绝大多数场馆并未配备AED，特别是民营的中小场馆。只有部分大型公共体育场馆和民营里面的头部场馆具备生命保障意识，配备了AED。

广东省奥体中心是我省重要的大型公共体育场馆。记者了解到，根据广东省体育局的要求，广东奥体中心从2018年起陆续在三大场馆游泳馆、体育场、网球中心配备了AED。奥体网球中心的AED就放在前台非常显眼的位置，摆放在一起的还有急救药箱。

广东奥体网球中心主任黄献军告诉记者，奥体中心配置AED的初衷是推动全民健身，考虑到突发事件的急救措施，三个场馆均配有AED。奥体中心还会专门组织培训，针对一线的前台工作人员、值班人员以及场馆举办赛事时的参与人员，培训AED的使用办法。

记者走访去年10月正式开放的二沙岛体育公园。目前公园一共配备了三台AED，一台放在足球场门口，即将落成的党群驿站旁也搭好了显眼的AED装置外壳。在驿站落成前，机器暂时存在管理处，管理处内另外还配备了一台。

公园负责人冯昕告诉记者，这三台AED一台由公园自行购买，两台由万行公益基金会捐赠。即将落成的党群驿站也将以普及全民心肺复苏术为主题，由广东省医疗辅助队进驻，争取每周定期免费对公众进行培训，推广普及全民急救。公园现场的保安人员告诉记者，他们定期会进行培训，遇到突发事件，AED的使用流程是了解的。

相比之下，为数众多的民营体育场馆配备AED属于非常罕见的情况。

拾号体育是位于海珠区的一家较为知名的社会球场运营平台，目前在海珠区有三个足球场馆。场馆一位管理人员告诉记者，其中一个场馆（杨青店）配备有AED。

据该管理人员表示，每次场馆承接赛事时都会与赛事组织方沟通，配备专业的医疗人员在现场，并携带AED设备，“如果是大规模的赛事，还会建议组织方配救护车”。他们也会把AED调到比赛场馆，作为备用，“现在不愿意配医疗人员的赛事，我们宁可不接，也不冒风险，安全第一”。

该管理人员告诉记者，广州像他们这样配备AED的民营足球场馆基本没有。埃里克森事件发生后，他们对此也非常关注，近期在考虑是否加配AED，让每个场馆都配有一台。

位于燕子岗体育场的广州铭途足球俱乐部今年也购置了一台AED，放在俱乐部的康复室内，商家赠送培训课程，俱乐部每周都会组织教练员和工作人员进行急救培训，确保每个人都会实操。

俱乐部副总经理黄晓丹告诉羊城晚报记者，俱乐部主要进行足球培训工作，面对的是青少年。虽然购置一台AED要花费三万多，但黄晓丹觉得值，“也是给家长一个信心，给他们也给我们多一重保障，规避一些意外风险。”

俱乐部每天早上8时半到晚上10时半都有人值班，覆盖了体育场的开放时间，期间体育场内万一发生意外情况的话，这台AED可以派上用场。不过黄晓丹也表示，像他们一样配置AED的俱乐部和球场其实并不算多。

记者走访了几家民营场馆，包括室内羽毛球馆以及室外网球场等，场馆运营人员普遍不愿多谈AED，甚至有的场馆方连AED是什么也不清楚。有些“野鸡”足球场，收了场租后有时还会提前下班，由踢完球的市民自行锁门，万一场上球员出现心脏骤停等突发事件，往往求助无门。

市民反馈：需要有更充分的保障

对于运动场馆是否配备AED，广州市民普遍表达了关注和期待。

常在广东奥体中心网球中心打球的刘先生是某大学教师，他曾在新加坡居住过一段时间，据他介绍，新加坡居民区的每个住宅几乎都有配备AED，因此他对于AED的作用和使用相当了解。

“有的时候体力消耗过度，供氧不足，出现心脏骤停的情况，如果能用AED及时地施救，就可能把生命挽救回来，所以我觉得非常有必要配备。”刘老师说。他还建议，如果体育场馆有配备的，可以在市民订场的时候予以提醒。“生命保障设施做得更全的话，像救生员等各方面比较齐全的游泳馆，会更倾向于选择这样的场馆”。

在科新路一家羽毛球馆打球的天河某中学老师翔哥也是场馆配AED的坚实的支持者：“我在很多场馆打过球，目前来讲很多球馆都没有配备（AED），运动人员出现心脏骤停猝死，现场事例我都见过。”

翔哥补充说：“有配备肯定是好，多了一层防护和保障，同时还要教会人们如何使用。”作为羽毛球爱好者，翔哥表示，有机会会侧重选择有AED的场馆。

在海珠区的拾号体育公园，记者采访了一位科技公司职员，他表示平时会就近选择场地踢球，如果在距离差不多的情况下，他当然会选择配备急救设备的场馆，有多一份保障。

松风是一名跑步教练，创立了一个跑步俱乐部，店址在天河体育中心东门。他告诉记者，天河体育中心目前只有游泳馆配备了一台AED，他个人认为不够。

“心脏骤停的黄金救援时间是四分钟内，如果有人在500米外出现心脏骤停情况，普通人跑过去大概需要3分钟，更可况拿着机器跑，从这个角度计算，天河体育中心一圈900米至少需要配置3-4台AED比较合理，建议设在体育场出口的明显位置上”。

松风今年计划找一家赞助单位给自己的俱乐部资助一台AED，“我是跑步教练，我觉得有义务和责任给大家普及科学、健康运动的基本知识，也是给大家提供一些保障。”

记者在走访过程中发现，如今有运动习惯的市民对AED的认知度正在大幅提升。他们知道AED是什么，但往往对于自己身处的场馆有无AED并不太清楚。

在二沙体育公园运动的王先生不了解体育公园内有无AED，但他告诉记者，可以通过手机软件查询广州市范围内AED的配置地点。

记者在微信小程序“救命地图”里搜索，以体育西路为坐标五公里范围内，显示有四十多台AED，但大部分集中在商场、写字楼和诊所内，一些体育场馆内的AED并未显示，比如天河体育中心游泳馆的那台便没有显示在地图上。以奥体为坐标，奥体配置的三台AED也未显示。

专家观点：这方面广州做得不够

李辉是广州中医药大学第三附属医院急诊科、重症医学科主任，他在接受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采访时表示，在院外非创伤性的心跳骤停里，除颤是唯一可以终止室颤的方式，除颤救治占了院外非创伤性心跳骤停救治的70%以上。

医院使用的除颤仪操作流程比较繁琐，但AED是比较简单的“傻瓜机”，操作只有开机、接电极以及分析、按除颤按钮三个步骤，是很适合非专业人员使用的一款仪器，适宜在社会普及。作为现代化的大型城市，应该配备更多的除颤仪。

平日也喜欢运动的李辉表示，虽然出现室外心跳骤停各种人群都有可能发生，但超负荷的运动确实会增加心跳骤停的几率。但据他平日观察，一些运动场所，比如羽毛球馆等，都没有太多这样的配置，即使有可能也没有明显的标志，一旦出现突发情况，不一定能在第一时间找到。另外，虽然是“傻瓜机”，日常的基础培训也必不可少。

“据我所知红十字会有在做这方面的工作，我们业内的专业人士也在不断呼吁做此类培训，我们医院有两台AED教学机，也在做外出培训工作。但总体而言，广州还是没有形成一个系统、完备的课程去推广，没有达到全民普及的程度”。

体育公园负责人冯昕则告诉记者，体育场馆AED的配置问题体现的不足，一是在资源，二是在意识。如今配置一台AED看品牌，价格在一万多到三万多不等，一旦使用过一次，就要更换一次电极片。

不过电极片的成本只在800到1000元左右，用过的电极片还可以当日程培训教具使用，另外四五年左右更换一次电池。“这个成本跟挽救一条人命相比，太值了！”

为何民营场馆普遍不愿配备AED？有相关器材从业人员告诉记者，价格只是其中一个因素，但并非决定性因素，最重要的是国内这方面的理念、意识不强，宣传普及不够，还有一个就是责任界定的问题。

“因为没有相关法规要求，如果不配的话，在发生事故时反而没有责任；但如果配了之后不会用或者用错了，反而会有可能承担责任，这也是场馆方的担忧所在”。而在国外，因为有相关法律法规要求，AED的配备非常普遍，甚至有的发达国家做到了像灭火器一样的社区标配。

政策保障：有人大代表连续两年提交AED提案

广州市人大代表雷建威一年多来一直关注公共场所AED配置问题。去年广州市两会期间，他提交了《关于提高我市公共场所AED设施的配置密度，大力推进心肺复苏急救知识普及的建议》，今年两会，他旧事重提。

“其实我去年年初两会期间就提了这个提案，我是广东志愿者联合会副会长，做了十几年的志愿工作，心脏复苏术是我们联合会的重点工作之一，所以我对这个领域很关注”。

雷建威对羊城晚报全媒体记者说，去年提案交上去后，广州市卫健委给了回复，表示已拟好AED配置安装的规范性文件，正在修改相关标准。

但今年1月两会期间，雷建威发现，提高AED设施的配置密度问题依旧没有被列入广州市十大民生实事的遴选事项。“我开会当场又写了一份建议，”雷建威说，“这次卫健委给我的答复是，拟将AED设施配置列入广州市2022年民生实事遴选事项。”

据了解，广州市卫健委已经制定了《广州市推进公共场所自动体外除颤仪配置三年行动计划》，计划在“十四五”期间，以政府主导、多渠道筹措资金、部门（企业）负责、有序推进的方式，全市实现配备AED设备4500台（即每10万人口配备30台AED），力争到2025年，全面覆盖全市标志性交通枢纽及景区、大型运动场所、街道办、社区卫生服务中心等人流密集场所。

经过一年多的努力，对于目前AED普及取得的进展，雷建威还是感到了一丝欣慰，但他也指出，相对北京、上海、深圳等地，广州在这方面还是做得很不够。

“作为超大型城市，这是必备的城市设施，体现了对生命的尊重，也体现了城市管理水平。”他希望未来能够形成规范性文件，比如哪些场馆或是人流量大的地方必须配备AED，根据使用人群的数量，以数据作为支撑，进行相应的AED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