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1年，第九届全国运动会在广东举行，这是新世纪我国举办的第一个规模盛大的全国综合性体育盛会。恰逢新世纪之初，又遇体育盛事，人们的热情空前高涨。极具民间特色的九运会吉祥物南狮“威威”为营造热闹气氛添了把火，从街头的雕塑到孩童的发箍，“威威”成了那一年的“民间顶流”。
“狮是百兽之王，身强体壮，用它做吉祥物，可体现中华民族渊源的文化与精神，体现‘醒狮’具有苏醒的东方巨人，跨入新世纪、自强于世界民族之林的时代特色。吉祥物取名为‘威威’，寓意中国体育世界在新世纪威风八面，走向新的辉煌。”这是九运会筹委会对于九运会吉祥物“威威”的设计说明。
资料显示，“威威”由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视觉传达设计系硕士研究生杨蕾创作，广州美术学院教授刘露薇修改。羊城晚报记者联系上杨蕾的时候，她还特意翻出了当年的设计稿和相关资料，里面甚至还夹了一份2000年4月1日的《羊城晚报》，头版刊登着“威威”正式发布的新闻稿。翻阅微微泛黄的纸张，杨蕾向记者讲述了那段尘封已久的奇妙而又深刻的创作经历。
创作翻阅材料寻找灵感
1999年6月，九运会筹委会举办了“九运会会徽、吉祥物设计大赛”，面向全国征集九运会会徽、吉祥物设计作品。正在清华大学美术学院视觉传达设计系读书的研究生杨蕾看到了大赛的通知，抱着历练自己的心态，她决定投稿。
当时筹委会对设计作品提出要求，“具有强烈的体育特点，中国跨入新世纪的时代特色，构图新颖独特、色彩明快、引人注目”。作为一个从小学画画的山东姑娘，杨蕾说自己对体育既不是很擅长也不是很了解，对岭南、广东更是从未踏足。“那个时候不像现在网络这么发达，查询非常不方便。”杨蕾泡在图书馆里好些日子，翻阅大量书籍材料来寻找创作灵感。
当然，说起来也并非毫无渊源。杨蕾回忆，当初参加研考时的专业创作考题，就是设计一个民族运动会的海报。“我当时做的是一个身着蒙古族服饰的人在骑马的造型，采用的是剪纸风格。考完以后我还去查阅了资料，了解了一些跟民族运动会有关的内容。再往前回忆，1984年洛杉矶奥运会许海峰的第一枪、1988年汉城奥运会的会歌‘手拉手’等等，这些运动赛事对于当时年轻的我们来说都是意义非凡的。”
理清了头绪后，杨蕾开始着手设计吉祥物的形象。“广州曾举办过第六届全运会，广州又叫羊城，当年的吉祥物‘阳阳’就是一只羊的形象，再设计一个吉祥物就要避开羊这个形象。”能用什么形象成了她面临的最大难题。既要有地域特色也要有体育元素，杨蕾将范围缩小到了岭南地区的民间运动项目，几经考量最终选择了南狮作为设计的原型。
对于岭南文化，杨蕾坦言，20多岁时的她其实是陌生的，更多还是受到那个年代风靡的香港武侠片的启发，比如《黄飞鸿》《霍元甲》。“很多电影里有舞狮的画面，感觉跟我们北方的舞狮很不一样，多少有点神秘感和新鲜感的。”杨蕾说，后来在查阅资料的时候才发现，舞狮有南北之分，南狮又称“醒狮”，北狮则分为“文狮”和“武狮”。醒狮是岭南地区的重要文化符号之一，也是一项民间传统体育项目，用来作为九运会吉祥物的设计原型再合适不过。
构思、底稿、修改、上墨……一番精雕细琢后，一只手持火炬、顶生独角、粗眉大口、生动可爱的“醒狮”诞生在了杨蕾的笔下。“九运会在2001年举办，‘醒狮’就好像是新世纪之初觉醒的东方巨人，代表着一种精神面貌，很有时代特色，同时又具有广东地域特点。”杨蕾信心满怀，邮寄出了自己的设计稿。
修改加深对南狮的认识
数周之后，杨蕾收到了筹委会的回信——一份修改意见，里面详细列了三条修改建议。“当时我还是学生，完全没想到会被选中，很感谢专家评审认可了我选择的南狮。”对于当时的杨蕾来说，这可是莫大的鼓励。
“我觉得修改意见提得非常好，比如要突出生动、活泼、霸气这几个方面。再比如突出南狮的象征性舞姿，里面举了个例子叫‘采青’。什么是‘采青’？对于一个北方人的我来说，当时完全看不懂，我就又跑去图书馆翻资料，了解到了更多南狮的动态特点。”对照着修改意见的每一条，杨蕾尝试了各种新设计方案，有的添加了南狮的代表性动作，甚至还区分了“男孩版”和“女孩版”。
几经修改后，杨蕾再次寄出了设计稿。“那个年代互联网不像现在这么发达，有什么消息上网就能看，需要沟通大家上线就可以讨论，光一来一回邮寄材料就要花很长时间。所以后来，筹委会邀请了广州美术学院的刘露薇教授帮忙进行后期的修改，最终形成了大家现在看到的‘威威’的样子。”
2000年初，筹委会正式发布了九运会吉祥物——一只手执火炬、名叫“威威”的南国醒狮。杨蕾作为设计者受邀参加新闻发布会，那是她第一次去广东。发布会上，她终于见到了刘露薇教授。“刘教授那时候已经退休了，对我这个还在读研的学生非常亲切。但很遗憾当时没有留联系方式，那时候手机都还没有普及。”
“后来我听评委会专家陈汉民老师说，在所有的投稿作品中，只有我用了南狮的形象。包括最后的终稿，从形式、概念、特点到整体的动作形态上，基本都沿用了我当初投稿的内容。所以即便有修改，南狮这个创意仍然赢得了筹委会的认可。对于当时的我来说，这是很有成就感的一次经历。”去年，杨蕾在青岛的一个学术会议上碰见了刘平云教授，即北京冬奥会吉祥物“冰墩墩”的设计总执行，二人交流起为体育赛事设计吉祥物的心得，杨蕾还从刘平云处得知，刘露薇教授如今精气神依旧。
设计价值观体现更重要
研究生毕业后，杨蕾来到中国传媒大学当老师，主要教授字体设计、包装设计等平面视觉传达相关的课程。为九运会设计吉祥物这段经历，成了她独特且唯一的记忆，甚至鲜少为人所知，只是偶尔被当做案例在课堂上提起。
“我现在教的大学本科学生，九运会那年都还没出生呢，他们都不知道‘威威’是什么。之所以想分享这个案例，是因为我认为相比‘怎么做’，选择‘做什么’可能更为重要。设计是观念的体现，首先要确定做什么，这能够体现你的价值观以及你是如何思考这个问题的。比如舞狮，无论是南狮还是北狮，它们都代表着中国人民的传统文化价值观和精神追求。至于它是什么颜色、何种风格，那可能是下一步才需要去考虑的事情。”
相比一些创作者喜欢“走进去”沉浸式感受和调研，杨蕾觉得，有时候“跳出来”更能启发创作灵感。“我当时甚至没去过广东，第一次去就是‘威威’正式发布那天。所以我觉得，对一个事物的理解，不一定要在那里生活很久，或者对那里多么熟悉才可以，因为过于熟悉反而会习以为常。而远离那里的人，可能会觉得这个很有意思，那个也很神秘，或许更能产生不一样的理解。”
这些心得，也是杨蕾在经年累月的实践和教学过程中总结出来的。尽管已经是二十多年前的经历，但“威威”始终是她学生时代完成的最重要的作品，是她真正理解“什么是设计”的一个重要契机。“对于我个人而言，设计是发现问题并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是一个创造力、表现力和想象力聚合的过程。”
第十五届全国运动会将于2025年在粤港澳三地举办。对于正在征集中的十五运吉祥物，杨蕾也有发散性的期待：“除了和体育有直接联系，它还可以容纳更多的文化价值观和精神追求。可以代表地域特点，比如粤港澳大湾区的文化底蕴、制度优势、区位特征。它既可以是传统的，也可以是具有时代魅力的。当下的人工智能带来了挑战，同时也创造了机遇，生成式人工智能AIGC会不会在这次的吉祥物和会徽设计方案上有所体现呢？我很期待。”
文｜记者 王莉
图｜受访者提供